那天,我去探望朋友,回来晚了,就打了一辆出租车。快到家的时候,的哥突然侧过脸对我说:“我认识你!”
我一脸茫然。
他带着一种骄傲:“你是法庭的,姓杨,对吧?”
我挠挠头:“对不起,我实在想不起你是哪位?”
他笑了:“别误会,我没打过官司,我的一位朋友,李广军的离婚案子,你给办的吧。”
哦,我想起来了“他怎么样了?”我问:
“挺好,孩子都考学了,考的师范。”
哦,我若有所思。
他接着说:“现在打离婚,到法院就给离,像你这样的法官不多了。”
“是吗,其实这样的法官很多,你没看到而已”我笑了笑。
下车的时候,他说什么也不要钱,我顺车窗塞进去十元钱,然后快速上了楼。
到家后,我躺在床上,回想起那对当事人——那是1996的夏天,我所处理的一起离婚案件。一对夫妻因为丈夫总喝酒,妻子曾两次到法庭起诉离婚,但在我耐心的工作下最终和好。
那时候,我在基层法院工作才两年。那天一位30出头的妇女,带着一脸委屈来到法庭,进屋就要离婚。
经了解,她叫王云霞,家庭很贫困,有一个正上学的孩子,全家仅靠丈夫李广军的几百元工资来维持;李广军爱喝酒,俩人总为此拌嘴。这次李广军不但喝了酒,还动了手。
这种事儿在当时很常见,双方纯属是赌气闹离婚。我也没有立案,而是通过和她交谈,让她的“气”慢慢顺下来。后来,我找来李广军,做了他的工作,并当着王云霞的面狠狠批评了他,指出他打人的错误行为,消除俩人的矛盾,俩人也就和好回家了。
每调解一起纠纷,我都会很高兴,这也许就是民事法官对每一起民间纠纷结局的期待吧。
可是事与愿违,没到半个月,王云霞在其姐姐的陪同下又来了,一进屋就哭,说李广军又喝了酒,这次闹的邻居都知道了,还当着邻居的面打了她。王云霞说:“小杨,你别劝了,这次说什么也不行,我非和他离不可。”她姐姐在一旁也一个劲地加“钢”。
我对王云霞的姐姐说:“你这个大姐呀,有劝妹子离婚的吗?你要真为你妹子着想,就应该去息事宁人;这样吧,我先给你立上案,你回去等通知。”
下午,我找到了李广军单位,李广军看到我有点懵了,一脸尴尬:“你是来给我办离婚的吧,这事怨我,离吧。唉!我也是心里憋曲,喝了点酒。”
经了解,原来,李广军在单位没有什么技术,在待遇上比别人少,平时重活累活全让他干,媳妇又没工作,家庭负担重,这两天因为新来的领导说了他两句,他感觉被人瞧不起,心里憋曲,就和同事喝了酒,又因为王云霞看他喝酒一个劲地磨道。
“这样呀,我也是从工人堆里出来的,我能理解你的心情,但你总喝酒也不对呀,这次你还能耐了,当着邻居的面打媳妇,换了你,能干不?”
我见李广军没吱声,又说:“你孩子也不小了,学习正紧张,要是因为喝酒离了婚,也对不起孩子不是?”
“我也知道你为我好,可一来劲不就犯混了嘛,”老李低下了头:“杨法官,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?”老李抬起头,眼里充满了希望。
“这得看你媳妇能不能原谅你了,我可以帮你多做些工作,但是这事儿主要还在你自己呀”。
我按照程序送达了起诉状并交待了相关诉讼权利义务,随后,我又去居委会了解情况;未了,居委会的大婶对我说:“这人哪,都咋的了,动不动就离婚?孩子呀,可不能给他们办哪,一离婚,这个家就散了,你可得帮着多做点工作呀。”
其实,李广军俩口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,就是“话赶话,”而他们的夫妻感情,根本没有达到破裂的程度;如果按王云霞的诉请来办,李广军的工作也好作,但那是在拆散一个家。
为了缓和他们的矛盾,我又去了王云霞家,看到我的到来,他们就像见到了出气筒,她的父母、姐姐,一骨脑地数落起我来,将近一个多小时,我看他们渐渐消气了,说:“你们都说完了吧,那我也说两句?”一句话,给王云霞一家弄得不好意思起来,王父陪着不是说:“杨法官,你别误会,我们不是冲你。”我说:“你们的心情我理解,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好呢?但居家过日子,哪有勺不碰盆的时候?你们想想,你们自己有没有?”看到他们都不吱声了。我从俩人的家庭、孩子、李广军单位情况等很多角度,耐心做起王云霞的工作,看到王云霞的态度有所缓和,我说道:“大姐,俩口子过日子,要相互理解,李广军也让我给说了,他也知道错了,怎么样,给他个机会吧?”
王云霞叹了口气:“我也不想离婚,孩子还上学呢,离婚多苛惨呀,但他老这样,我都不相信他了。”
“大姐,你总相信我吧,咱让他写保证,再犯就离,怎么样?”
“那我得再想想。”
“行呀,这样吧,后天,你们都来,让李广军当你面写保证,保证书放我这保管,你看行不行?”
“那我后天去。”
转眼日子到了。我当着王云霞的面狠狠地批评了李广军,让李广军当面写下保证,我告诉他,以后要是再犯,来了就办手续,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。
就这样,案子撤诉了,考虑到他们的情况,我向庭长请示,为其办理了免交诉讼费手续;后来,我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,接触到李广军单位的三产经理,和他提了这个事,这个经理很理解,给王云霞安排了一个临时工作,当然,这件事没让他们俩口子知道。
我躺在床上想:事隔多年,居然还有人会记得这点小事。其实,这件案子很简单,我完全可以在王云霞第一次来法庭时就立案处理。但那样做,也许就会像居委会大婶说的那样,一离婚,这个家就散了,也就不会再有的哥和我说的这段话,更不会有孩子考上师范的消息。
在法院工作的人都清楚,这只是发生在审判岗位上的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,甚至,我都认为没做什么;但是群众不会认为它是小事。这些事,我们从不指望谁会记得,就连我们也会因时间的推移将它渐渐遗忘;但是,群众会记得,永远记得。